詹德斌：韩国宗教为何底气十足

詹德斌：韩国宗教为何底气十足
2011年03月13日 15:30
来源：凤凰网财经 作者：詹德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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詹德斌

本月3日，韩国总统李明博在3500多人参加的“国家早餐祈祷会”上下跪的照片在全球各大网站迅速传播。几乎所有读者看到这张照片都感到好奇。因为韩国《宪法》明文规定政教分离，但这位理应代表全民的现任总统却偏偏公开跪倒在基督教前。

李明博总统显然知道问题的敏感性，所以在主持牧师吉自延要求大家跪地祈祷时显得有些犹豫不决。于是，第一夫人金润玉悄悄地戳了一下丈夫的大腿，暗示他赶紧跟着大家一起下跪。虽然我们不知道李明博总统此刻在想什么，他的思绪肯定相当复杂。

问题在于，如果包括第一夫人、在野党党首等在内的所有人都跪下祈祷，唯独李明博总统一个人坐在主席台上，那种情景又将如何？想必，韩国的基督教界大概也不会轻易放过他，诸如批评总统一个人高高在上，藐视宗教礼仪等等。这恐怕也是第一夫人当时有所忧虑而暗催李总统跪下的原因之一。

笔者认为，李明博总统跪拜是偶发事件，但事件的背后的确存在着必然性因素。一是因为李明博总统自己是基督教长老出身，对此仪式并无反感。据说，李总统在任首尔市长时就曾公开说要将首尔市献给“主”，所以更让人觉得总统也并非被迫下跪。二是基督教界想借机显示自身对韩国政界的影响力，而这才是最根本的，也是长期潜伏的原因。

虽说下跪属偶发，但时机却相当蹊跷。韩国外交部最近决定在《护照法》中增加限制在中东等伊斯兰国家传教条款，但遭到基督教界的书面抗议。因为韩国是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基督教传教国，已经在169个国家和地区派遣了2.2万余名传教士。韩国基督教曾不顾外交部的劝阻，毅然在阿富汗传教，结果导致21名韩国信徒被塔利班绑架。韩国政府不得不以撤军和巨额赎金换取释放人质。尽管如此，仍有两名基督教义工被杀，从而在韩国引起强烈反感。

此外，韩国政府最近计划制定《伊斯兰债券法》，以筹措向阿联酋(UAE)出口核电站所需的100亿美元资金。结果，韩国汝矣岛纯福音教会的元老牧师赵镛基却在2月24日新任韩国基督教会协议会会长就职仪式上公然声称，如果政府继续推动制定《伊斯兰债券法》，誓死也要将李明博总统拉下台。理由是，《伊斯兰债券法》不仅是钱的问题，同时将伴随伊斯兰教在韩传播。

尽管赵镛基牧师正面挑衅李明博总统，但是韩国总统府却没敢吱声。在3月2日的临时国会上，韩国国会放弃处理《伊斯兰债券法》。据说，基督教界也向执政的大国家党施加了强大压力。这也从侧面反映了总统府不吱声的苦衷。如此一来，一个本来是纯经济的《伊斯兰债券法》问题就在基督教界的抗议声中演变成了宗教问题，也成了政治问题，最严重的是成了宗教干预政治的问题。

据说，主持总统跪拜仪式的吉自延牧师也是反对《伊斯兰债券法》运动的核心人物之一。让人产生联想的是，韩国举行国家早餐祈祷会已经40多年，从未有过下跪祈祷的先例。如此重要的大型活动，相信主办方此前一定做过周密的程序安排。这增加了基督教界诱使总统下跪演绎“屈服”场面的说服力。不过，基督教此次“干政”也招致韩国主流舆论的一致反感，所以这反而增加了《伊斯兰债券法》起死回生的几率。

韩国基督教界为何敢于威胁国会议员和总统，干预政策立法，而且行之有效？因为韩国基督教拥有占韩国人口18.3%的信徒，有严谨庞大的网络，雄厚的资金实力，以及对韩国精英阶层的长期渗透，从而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政客的政治生命。

韩国2005年所做的人口普查显示，当时4700多万韩国人中有将近一半的人有宗教信仰，其中佛教信徒1072万，其次就是基督教861万，然后分别是天主教514万和圆佛教等。佛教界自己的统计说其信徒人数达3958万人，基督教说其信徒有1195万人。也就是说，两大宗教信徒加起来比韩国总人口还要多。

尽管佛教、基督教、圆佛教等都夸大自己的信徒人数，但佛教信徒多于基督教则是事实。不过，基督教信徒少于佛教，却不能说明基督教界的影响力小于佛教，因为基督教有严密的传教网点和组织结构。据统计，韩国共有5.8万多个基督教堂，神职人员达9.5万人，而佛教的寺庙不到2.2万个，僧侣人数也不到5万。

重要的是，韩国基督教从建国之初开始就积极向精英阶层渗透。二战结束后，美军接管了朝鲜半岛南部，接着首任基督徒总统李承晚从美国空降而至。韩国基督教从此迎来了迅猛发展的时期。圣诞节从1945年开始就成为美军公休日，从1950年开始成为韩国法定公休日。而佛诞节直至1975年才以佛教界胜诉的方式成为法定公休日。佛教在军队中传授佛法也直到越南战争之际才开始，这远远落后于基督教。即便如此，现在韩国军队中传教的牧师(军牧)达260余人，而传授佛教的军僧也只有140余人。

由此看来，在韩国军队中，基督教的影响显然要大于佛教。由于韩国实行义务兵役制，几乎每个成年男子都要参军。这样一来，在韩国社会的权势精英中，佛教信徒自然就较少，而基督教信徒则相对较多。韩国媒体曾有统计说，在韩国296名国会议员中，基督教徒占120名，天主教徒74名，佛教徒55名，还有其他小宗教和无宗教信仰者等。李明博政府的56名前任和现任部长级以上官员中，基督教徒占19名，其次是天主教徒13名和佛教徒5名等。也就是说，无论在国会还是在政府中，基督教徒都占据着压倒性优势。

韩国教堂实行企业化管理，信徒越多，教堂收入就越多。因此，各个教堂都非常卖力地拉信徒传教，表现出非常强大的组织力量。前述元老牧师赵镛基建立的首尔汝矣岛纯福音教会的信徒数达75万人，堪称全球最大的教会组织。令人惊诧的是，赵镛基的弟弟赵镛睦(音)则打造了拥有30万信徒的世界第二大超级教会。李明博当选总统前担任长老的“所望教会”的信徒也超过7万多人。这7万人是个大圈子，而大圈子中还有小圈子。李明博政府中的很多高官就是在这所教堂里相互结下人脉的。据说，前任、现任部长级人士达60余人。

有了信徒也就有了资金。据介绍，韩国基督教徒一般每月都要将自己工资的10%奉献给平时做礼拜的教会。这还不算平时捐赠的，也不算从其他渠道募集的。由于有雄厚的经济实力，韩国教会才敢，也才能为所欲为，诸如向全球各地派遣数万名传教士，并设立媒体和大学，进而影响舆论。例如，赵镛基元老牧师就利用教会收入创刊《国民日报》，现自任会长。

基督教界敢于说拉李明博总统下马，敢于警告大国家党谁赞成《伊斯兰债券法》就针对谁开展落选运动，其原因就在于基督教自身的全方位影响力，能够间接介入政治选举。无论是赵镛基，还是吉自延，他们都是李明博总统竞选时的强大后援。李明博总统入主总统府后，曾于2008年6月7日专门邀请基督教界的元老们到总统府商讨时事，其中就包括赵镛基。由此可见，李明博总统非常关注基督教界对国政的态度，而基督教界也俨然成为韩国权力的重要一轴，甚至君临其上。

据“GH韩国”去年底的调查，韩国一般民众对总统的支持率是46%，但信仰基督教的人对总统的支持率高达57%。尽管宪法保障总统的任期，但作为基督教长老的李明博总统深知水可载舟，亦可覆舟的道理。如果违背基督教界的意愿，今后推行政策将会遭遇困难，而且也会给2012年的国会选举和总统大选带来负面影响。

实际上，也正是出于同样的考虑，韩国政客们也才都看基督教的脸色。有些政客为了获得基督教的支持，甚至伪装自己是信徒，定期地到大型教会做礼拜。当然，除了基督教之外，佛教、天主教的影响也都不可小觑，而且各宗教之间存在竞争，所以政客们谁都不敢得罪。在韩国前总统们的葬礼上，不管前总统的宗教信仰是什么，也都能看到韩国四大宗教依次给故人举行宗教仪式的镜头。

由于存在偏向基督教的嫌疑，韩国佛教界已经对李明博总统下跪感到不满，对执政的大国家党在2011年预算中削减寺院寄宿(Temple Stay)的预算深感不满，从而导致佛教界与政府、执政党矛盾加深，如韩国佛教最大宗派的漕溪宗在全国主要寺院前挂着“拒绝政府和大国家党议员出入”的牌子。佛教界还发表声明，指责国家元首跪在基督教前有损国格。据称，韩国佛教界已经在扳着手指等待2012年的大选，期待能选出一个信仰佛教，至少也是对佛教友好的总统。

韩国已经拉开国会议员补选序幕，明年将举行国会议员选举和总统大选。如今，每个政客都已经开始摩拳擦掌。而每到选举季节，韩国政客们最忙碌的事情之一就是拜访各大宗教领导人，拜访各地区的宗教设施，以赢得宗教界的支持。同样，宗教界也利用政客的这种心理，同时也希望选出有利于本宗教的政治领导人。双方互有需求，交易一拍即合。

詹德斌 专栏撰稿人 | 复旦大学国际政治学博士。在中韩两国的主要报纸、杂志和学术刊物上撰文数百篇，是一位深谙韩半岛问题的“韩国通”。